正在崛起的计算机传奇-联想计算机
作者: Allan Gold, Tony Perkins, Glenn Leibowitz 来源:《麦肯锡高层管理论丛》 2001.3
联想集团董事局主席柳传志接受本刊专访,阐述联想成为中国与亚洲区个人计算机王国的过程
在全球各地,人们想要买计算机时,首先浮现脑海的大多是世界知名大厂的品牌:IBM、Compaq、戴尔等等。但在中国可不是如此。在中国最响亮的计算机品牌叫做联想计算机。从没听过联想?这可能不会维持太久了,因为柳传志正殚思极虑要让联想声名远播。联想集团的董事局主席柳传志于1984年创立了这家公司,现在已跃升为中国(与亚洲区)最大的计算机王国,营收额高达33亿美元,并且预期三年内营收额会再翻两番。 联想虽然仍由国家管控,但已在香港公开上市发行。柳先生是公开上市发行的笃信者,并开中国分配股票选择权之先河。在香港接受麦肯锡公司的Allan Gold、Glenn Leibowitz及Tony Perkins访问中,柳先生谈及在中国创建一家市场导向企业的挑战,以及联想对于竞争激烈的高科技业的未来展望。 问:联想当初是怎么创立的?你当初怎么会创立这家公司? 答:当时我是在中国科学院做磁记录存储的。但是我设计的科研成果最终往往被束诸高阁,没有办法变成产品。到了1984年,中国市场经济改革开放的成效逐渐出现,国家领导人提倡要把科研成果转化成产品,推广到市场上去。我自己非常兴奋,愿意做这工作,虽然当时许多人对这工作都无法理解。人们把作科学家看得很崇高,把作商业看得很低下。 更重要的是,我们虽然是一个国有制的公司,但一开始就用了民营的机制。我自己得到银行、到外面去筹集资金。20万人民币起家投资的金额很少,根本就不够用。国家也的确给了我很好的机会。我跟公家谈了条件,我要求有人事权,公家不能给我安排副手。另外,我有财务支配权,我内部人员的工资、奖励由我来安排,不要按国家的要求来做。 过了一段时间,我就想生产自己的机器(个人计算机),因为我们是科技专才。但是,当时中国国家是个计划经济的体制,不允许我们生产机器,因为在中国,生产要有批文(执照)。政府觉得中国已经有很多任务厂,何必还要核发给我们这样的公司生产计算机的批文?所以我就订了一套策略,先到海外、到香港,香港不要批文。我们在香港办起了公司,先做贸易,后又办成了工厂。这时候,中国的计划部门看到了我们有这个能力,就给了我们批文,我们于是又回到了中国。 问:您对西方科技的依赖程度有多高?有没有哪些西方企业是您试图模仿的对象,或者您会想要向哪几位执行长学习? 答:我们开始给外国公司作代理时,我们发现我们必须学习管理方法。我们不停向外国企业学习,同时也不断深耕中国的计算机市场。我们最早最好的老师是惠普。我们在给惠普作代理时,比较全面学习了怎样去组织销售通路,怎样去推广市场。后来我们把惠普的贸易做得非常大,惠普在中国计算机界地位非常高。我们又跟英特尔、微软学习策略。我们会不断地看一些国外管理的书籍。 特别是一些企业领导人的著作,像是安迪‧葛洛夫、比尔‧盖兹,尤其是台湾企业家的著作,像施振荣等等。但重要的是,我要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出发,没有生搬硬套外国的管理理论。我最欣赏的执行长是奇异的杰克‧威尔许。我曾到过奇异经理人训练中心接受过两周的训练课程。我希望下回到美国时能跟他碰个面。
问:您现在在中国是推广哪些品牌? 答:我们最大的业务是惠普的激光打印机和喷墨打印机。第二大是东芝的笔记型计算机,第三是思科的网络产品。另外,还有IBM的迷你计算机,及微软的应用软件。 问:联想有没有任何自有品牌产品会跟上述产品发生直接竞争? 答:像东芝的笔记型计算机,我们也有自己品牌的笔记型计算机,现在我们自己品牌的笔记型计算机已变成中国的第一位。几年前,东芝笔记型计算机在中国的市场非常小,一年才卖几千台。后来请我们作独家代理后,我们把它发展到成了中国第一品牌。但就在这两年,我们有了自己的品牌后,我们的品牌又超过了它们。 另外,像激光打印机,惠普是第一,我们第二,这也形成了竞争。又如网络产品,我们和所代理的台湾产品有竞争。思科的档次很高,我们跟它不会有竞争。所以正是这个原因,我们把公司拆成两个,一个专门代理产品,一个做自己品牌产品。联想计算机将维持在香港上市,专卖自有品牌产品;神州数码则会独立成为一家新的上市公司,专门代理其它公司产品。 问:您认为联想在中国成功的关键要素是什么? 答:假如是站在更高远的角度,实际上,我们做了两件事情,而两者我们都是以美国企业作为学习的榜样。一件是我们把公司进行了股份制的改造。我们认为进行了股份制改造以后,就能跟外国的公司站在同一起跑线上。我们的员工有股票选择权,对其工作表现有积极的激励作用。第二点,我们打下了一个非常坚实的管理基础。这管理基础分两个层次,一个层次是基本要素,譬如是如何进行市场推广、通路管理、商品销售,订货及物流管理。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东西,就是到了文化层次的管理,也可以说是激励和信誉,这比建立根本的管理原则更为麻烦。 问:可否进一步说明在中国进行这方面管理会面临的挑战? 答:譬如美国人已经有很强的市场意识,有很强的信誉意识,有很强的敬业精神。可是在中国由于改革开放不久,人们对市场意识不强,对信誉的要求也不那么严格。在中国要如何激励企业的领导团队呢?国有企业在这方面受了薪资的限制,实行上会有困难。如果一个高层主管只能领到微薄的薪水,他不会觉得有必要负责任,也没有能力负责,因为有很多事都不在他的掌控之内。 我们试着在联想建立一套不同的企业文化。我们希望最高层主管是本着一种事业心的心态来工作的。事业心的意思,就是比上进心要高出一层,就是不只是为了经济报酬和更好的职位而努力。上进心这种现象是很正常的,但对联想来说还不够。联想的经理人必须本着献身联想这个事业的心态。如果联想做得好了,他也就可以获得丰厚的报酬。中国一个礼拜休息两天,但是绝大部份联想的雇员都只休息一天,用来去学习,他们是自觉的,就是因为有这种文化。 问:您提到激励员工的一个重要方式是发股票选择权? 答:我们1994年开始发放股票选择权的计划,实际分配是在1998年左右,并且产生了极大的帮助。我们公司的宗旨之一,就是要把员工的追求融入到企业的追求之中。因此,要让它们变成真正的主人的话,从物质上讲,股票选择权是个非常重要的部分。我们上市公司中的10%员工有认股权。整个公司现在大概有74亿股,有7.4亿股是给员工认股的。凡是到公司两年以上的白领工作人员,就都会有认股权证。但是到了高层以后,分配额就会多出很多。
问:作为中国最早在境外上市的高科技公司之一,您如何看待上市的经验? 答:我觉得上市对联想有两大作用,一个是融资,一个是接受股东的压力。我觉得上市作用,绝不仅仅是为了拿到钱,接受股东的压力本身就是一个进步,因为股东要求你进行规范化的管理。从某个角度来讲,我把这种压力,认为是一种动力。所以,我们公司要求特别的透明,就是要把情况全部让股东知道,好的,坏的全部要股东知道。联想公司的最根本目标,就是股东的长期利益。 问:有没有具体例子来说明怎么执行所谓的透明化? 答:第一个例子,香港股市的要求是每半年公布一次业绩,而我们做的是三个月,和美国一样,这在香港的公司是很少数的。第二个例子,譬如在1998年前后,有一些中国企业内部发生了问题。他们把银行借来的钱,用高息贷款贷给别人,从中取利,最后,收不回来账,就出了问题。发生这个事件以后,我们为了让股东了解我们的状况,当天晚上我们就召开了电话会议,向全世界的股东说明我们的财务状况,说明我们从来没有这种情况,请大家放心,若遇到这种情况,立刻告诉大家。这在西方企业可能很平常,但在中国是很少见的。 问:许多公开发行的公司,在经济环境不好的时候会采取裁员的手段,最近高科技业尤其受到重创。这个模式在联想会不会采用? 答:原则上讲,裁员的方式对联想也是适用的,但是我会非常谨慎地使用这种方式,因为文化上跟美国公司还是不同的。就是可以用,但我们不会随便用,它可能给公司长远的发展带来冲击。公司里有人工作不称职的话,他在这个岗位不称职,他的领导会把他退到人力资源部门去,在那里帮他寻找新的工作,三个月之内再寻找不到新的工作,我们才会对他进行辞退。就是说,人力资源部有责任帮一个不称职的工作人员寻找工作。但是,在需要大规模裁员的时候,我们可能会发给被裁员者三个月的工资,不会再从这个部门调到那个部门,因为整个公司本来就不需要人。 问:目前尽管全球个人计算机市场发展趋缓,但中国大陆的发展还是很快速,你们认为存在哪些重要商机? 答:从宏观角度而言,中国的市场起点低。譬如说PC在中国中型城市里,有4%的家庭开始有家庭计算机,大城市大概在百分之十几,不到20%。这样一比,就比美国差了很多,因此有很大的市场潜力。 再者,就是中国的客户有中国特殊需求,又跟国外的不完全一样,因此我们可以把市场划分更明确,用这样的办法来跟外国的企业进行竞争。美国公司虽然科技能力很强,但是它是面向全球去做研究,它没有在中国市场上下这么大的功夫去研究。 只考虑产品应用的不同来讲,第一,由于中国的文字本身,会带来对IT产品的使用习惯的不同。譬如说,美国人一般习惯用键盘输入,键盘的方式只适合拼音方式,不适合方块文字。所以中国的计算机,一定要开发成更好的手写体,或者是声音输入。另外,就是企业使用习惯,比如中国的财务报表跟美国的财务报表是不同的,因此,像软件开发上就有不同。开发这种产品就要对中国企业的运作方式有很深刻的了解,这一方面,可能是美国企业和中国企业相比,相对较弱势的地方。服务本身也是我们发展的策略重点。在中国有1000万个小企业,它买了计算机主要做记账、库存、采购、工资等方面的用处。仅仅买一部计算机,可能不够,譬如一个公司有200个人,需要连上网,怎么保证其软件能够根据所需连上网,然后怎么为它服务。我们预期这会是一个获利颇丰的业务。
问:今后扩大市场占有率,实现利润目标的过程当中,联想会面临哪些主要的挑战? 答:最主要的挑战是我们这个行业变化太大。我们现在还不能像美国企业一样,站在领导潮流的位置,我们实际上,主要是跟上潮流。很多美国公司有不同的方向,我们怎样去分析、判断哪些是将来的主流?第二个挑战是我们在中国的市场比例越来越大,占到中国个人计算机市场30%以上,再往下做,一定会有局限,总有一天我们要向海外发展,计划是在2005年左右。 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向海外发展,要卖自有品牌,还是做OEM。我们分析以前取得的成绩,主要是利用国内的本土优势,譬如我们的产品怎样符合中国人的使用习惯。但是到了国外以后,这种优势就没有了,所以我就会很谨慎地向海外发展。 我们可以看到台湾企业,几乎到海外去全都不打品牌。它没有能力在海外去跟国外品牌竞争。做ODM或OEM可能是我们将来的道路,跟台湾一样,走台湾的道路,和台湾的企业合作。
问:联想如何利用网际网络来拓展业务或降低成本? 答:我们已经利用网际网络有效地降低存货,进而降低成本。 具体数字,我说不出来。但是很明显的,在计算机行业里,库存的积压是影响成本的重要问题,因为计算机价格变化很快。联想现在也可以按照用户的需求订单来生产。这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,因为在中国,我们最大的挑战者可能是美国的戴尔。今年戴尔排在第六、七名。戴尔的主要特点就是根据订单来进行生产。我们在这方面也有充足的准备。 在北京的工厂里有6条生产线,其中有3条生产线专门是按照用户订单来生产。我们在中国,有几千点销售点,还有一百家专卖店,有三千多家代理。这些代理向我们订货的时候,几乎全是用网际网络的方式来订。这些订货完全是根据需要的规格生产的。比如说有人要20GB的硬盘,而有的人要10GB硬盘,我们可以专为用户进行特殊生产。成本会比较高,但利润也会较高。我们现在只做B2B,因为受到付款问题的限制,我们不直接接终端用户的单。现在的问题,一个是银行付款不够发达,另外一个是中国公路派送的问题,造成B2C几乎完全行不通。 问:网际网络未来在中国的前景如何? 答:网际网络未来在中国大陆肯定有很大的前景。像在美国一样,网络改变生活习惯,我觉得完全是可能的。人们现在很羡慕美国人在网上拿到各种资料,在网上进行购物。在中国目前很困难。如果付款和公路的基础设施能够改善,这对网际网络的发展将大有助益。最主要被这两个问题卡住,我估计这要再过两、三年才能解决。 问:您对培养人才有什么计划? 答:为了联想长期的发展,老一代的创业者,包括我自己在内,渐渐把棒子交出去是很重要的,要让更多有能力的年轻人接触新事物。跟我一起出来创业的老创业者有十几个人,他们现在的精力能力,离实际需求都已有一大段距离了。我选人有两个标准,第一,他是否能将公司的利益摆在第一?第二个标准是才能、能力的考量。对于能力,我着重的是他是否有学习能力,能将不同的工作都做好?他是否擅于向外国公司学习?擅于从实践中学习?我不太在意他一件事情做得成功与否,我在意的是,他在失败后怎么样去总结教训,接下来怎么做。 问:您有没有采取特别的管理模式? 答:我刚刚建立公司时,采用的是「由上而下」的方法领导管理团队,也就是我们称为「指令式」的方法,就是命令式的方法,就是我怎么说下边怎么做。这是因为可能当时我比下面的人员高明一点,我可能看得更正确。而且他们有更多计划经济的头脑,所以就采用这种管理方式。到了1990年代初的时候,公司进了一些高素质的年轻人,我就把「指令式」的方法改成为所谓「指导式」的方式。「指导式」的方式就是大家一起讨论,以我的意见为主,属下做具体工作,但是由我来进行指导。再到后来,1994年和1995年以后,我就把工作方式逐渐改成为「参与式」,「参与式」的意思就是属下提出计划,我来提供意见。 这样我身边的人就有了非常大的舞台,他们自己可以做决定。到今天公司的一些重要策略决策实际上都是他们来做。我把自己的位置由一个导演,逐渐变成一个电影制片人的位置。我出钱,我来决定应该拍武打片,还是文艺片,具体公司的导演位置放在他们身上。所以当我最后宣布退休的时候,我相信我的投资人都不会惊讶,因为这些年来,我已经是个名义上的领导角色,已经是年轻人在做事,所以会很稳定的交班。